八岁那年的冬天,跟着母亲提了一筐的衣物来到了“河”边。水流顺着浇灌田地的渠道,由南向北欢快地流淌。冬日的阳光洒在水面上,莹莹波光在不停晃动。“河”边已经蹲了好多女人,选择好搓洗衣服的石板,侧身就着水势,揉搓着手中的衣物。蹲在母亲身边,将小手伸向水中,一种很温润的热量向身上扩散,对于严寒的冬季,接触这种“暖和”,内心感到喜乐;将手撤离水面的刹那,彻骨的寒冷还是让浑身一激,继而甩干水珠缩回棉衣裤兜里……
这是这条村边不断流淌的“河”带给我最初的记忆。
慢慢长大才知道,这并不是一条什么河,它带有一定的温度,还有不太好闻的气味,有时还泛着浑浊的色泽涌流而来。虽然它周边的庄稼依旧葱茂,树木还算高大,但总觉得不是心中河流的形象,有点相去甚远。终有一日得知,这是邻村化肥厂排出的污水!难怪“河”里不见漾动的水草,不见活泼的鱼虾。
怀着满心的好奇,和小伙伴们沿着水渠,步行将近两公里,远远望见了高大的厂房,烟气滚滚的笔直烟囱,以及连接厂房与厂房之间的钢铁支架。隔着围墙,我们看见了“河”水的“源头”——从沉淀池排出的浑浊水流,翻涌着热流,哗哗哗地通过管道,泄入高墙下的水渠中。
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也顺着水流,潺潺地讲述。
八十年代初期,县里规划在村里筹建碳铵化肥厂。自己所在的村子地下水丰富,交通也算便利,土地平整,建厂条件可谓得天独厚。县领导和村干部商量此事时,被委婉回绝。那位姓马的村支书究竟找的什么借口不得而知,而建厂的最终厂址选在了邻村。当得知那村的好多村民入厂当了工人,每年村里每人还能得到相关福利,不断的埋怨声传入马支书的耳朵里。他选择了沉默,或许在他心里,早就绘制了一幅蓝图。
虽然化肥厂没有建在自己的村里,但废水的最终流向还是村里的几个沟涧里。本来村子就呈岛屿状,水往低处流,和邻村交界的南沟与村外的北沟,成了废水储蓄池。因为这件事,马支书多次上诉,多次阻止,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妥协”了。村民们对他的“窝囊”做法忿忿不平,都说这是别人得益我们受害……闹了一段时间,没有效果,“河”水仍旧唱着欢歌从村边流过。
慢慢适应了这种“趋势”,当地村里试着去用“河”水去浇灌庄稼,特别在干旱或春浇冬灌的时节,农人们在排队轮流用水之时,逐渐摸索出了经验——凭着嗅觉来浇灌田地。水流中洋溢着氨气的味道,浓淡不同,要不时地捧起水来嗅一嗅,发现气味异常,马上将水放归大水渠里去。邻村筹建化肥厂时,马支书带领全村人开挖了好几处深井,便于村民浇灌菜园果蔬,发现有人使用化肥厂废水浇地时,一再嘱托,和深井的水混合来浇灌,确保万无一失。好多人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村民当然有自己的道理,那些玉米地被废水浇过之后,长势喜人,况且不用深井水,同样能缓解旱情。侥幸之外,就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刘大叔家的几亩土豆干枯啦,浇地时没留神……”“可怜宋大爷家的小麦,全部卧倒……”“我那几垄韭菜,就这么完了!”仔细想想,有些事情也不能全怪这“河”水吧?
处在村南的蓄水沟,被村里人成为“南坝”。到了夏天,好多男子带着孩子去戏水。好像稍不留神,这里竟被发掘成为“乐园”。化肥厂的废水经过长期沉淀和挥发,难得清澈如许,水边青草丰茂,青蛙声声,也有好事者买来鱼苗放入水坝,结果“无功而返”。经常和新伙伴在为家里牲口割青草的空儿,到坝子的水中扑腾一番,觉得很惬意。好多孩子就是在废水坝子里学会了游泳,学游泳自然少不了呛水,而这水的滋味只有他们最清楚……
南坝的水不深,深处不足两米,浅处没过膝盖。如果小孩要去水里戏耍,大人一定要陪同前去,否则就要发生危险。亲眼目睹过被废水呛死的小孩,大人的痛哭那叫撕心裂肺……马支书见到我们去南坝,就唬着脸,“去,把你们家长叫来!”
村北边的蓄水沟很安然,沟里刺丛遍布,也就没人去戏耍了。倒是每年都有一群野鸭子在这里栖息,那种种优美的姿态,无论怎么看,映着蓝天白云,变得清澈的水面都是一幅美丽的画……
尾声:这是流淌在青少年时光里的,一条不好也不坏的“河”。这条“河”深深地印在脑海,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都好像与它有关。化肥厂拆除,废水不再,坝子干涸,马支书也早已过世,村里的水源好像更加甜美,果蔬庄稼比往昔要更加丰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