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屋后的山顶上,住着一只呜呼鸟。它的叫声虽不似黄莺般婉转,也并非猫头鹰那般惊悚,而是透着一股赤裸裸的邪乎。
山民之间流传着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暗语,比如在山里砍柴或者采药时,突然听见有什么异动,便会先尖着嘴巴打声“呜呼”,而不是直接喊谁谁谁的名字。可偏偏那只鸟的叫声,就是山民们口中的“呜呼”二字,所以大家才都会说它邪乎,更邪乎的是至今都没人见过它的庐山真面目。
打我记事起就知道那只鸟的存在了,只是儿时我在自己家里居住的时间很少,所以对它的印象并不深刻。只依稀记得每次听到它的叫声,大人们便会开口咒骂,紧跟着就会到处寻找自家外出玩耍的小孩。以前对于大人们这种怪诞的行为颇为不解,直到前几年才从奶奶口中得知了其中的缘故。
话说解放前我们村里有一户地主,家中请了好些帮工。其中有个名叫“一娃”的短工,年龄只有十二、三岁,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帮主人家里割草,早上来、晚上走、中午主人家里管他一顿饭。别看活计挺轻松,但他每天所走的路程却并不短,因为是外村人,所以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得从家里出发,晚上回到家时天也差不多黑透了。
那天一娃还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就到了地主家里,报到过后便急匆匆地进了山。他顺着山脚一路往前走,碰到合适的青草就割上几把,过了不到个把小时便将背上的筐子装满了。此时的一娃感觉有点累,便找了处平地将筐子搁好,准备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可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却突然听见从山坡上传来一阵焦急的吼声:“躲开,快躲开,躲远点……”一娃一听这阵仗,转身就想往对面山上跑,可老天爷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转瞬之间一节夹杂着呼呼风声的树干就砸到了一娃身上,只听见他“啊”的一声惨叫,接着便四仰八叉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山下的人出了事,山上的人自然也就炸了锅。刚刚还侃着大山的几个男人,不由得心往下一沉,顾不上多想便往山下冲去。当他们看见重伤的一娃后都吓懵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出了个主意:“反正我们也是帮别人砍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主人家自然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倒不如先把主人找来,然后大家再一起商量对策。”其他几人一听,觉得非常在理,便派了一个脚力快的小伙子立即回村去通知雇主。
都说无巧不成书,那请人砍树之人也正是请一娃做短工的地主。地主接到消息后,赶紧带着自家的儿子往现场跑去,一路上碰见有人,就故意将脚步放缓做闲逛之状,等地主赶到出事地点时,一娃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怎么办呢?要是搁一般人身上,肯定会告知一娃的父母,并赔偿一笔抚恤金,可这个地主却并没有打算赔钱,而是想出了一条歹毒的计谋。
因为出事当时除了那几个砍树的男人外,并没有其他人在场。于是地主就跟那几个砍树的男人说:“这件事我们都有责任,不过人是在你们手上出的意外,你们的责任更大,我虽是你们的雇主,却不过是赔点钱了事。但是如果没人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也就等于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你们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嘴,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们觉得如何呢?”本就心惊胆战的几个男人,听他这么一说哪敢不答应,立即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地主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转身向儿子招了招手,待儿子走近后附耳吩咐了一翻,接着便看见地主的儿子背起一娃飞快地往山顶而去……
第二天一娃的父母便找到了地主家里,但他们并不知道一娃已经遇难,眼见儿子一夜未归,便巴巴地找了过来。可地主给他们的回答却是:“你儿子昨天根本就没来我家,我还以为他不想干了呢?”一娃的母亲抹着眼泪争辩道:“昨天孩子出门时明明说了是来你这做工的,现在你却说他没有来,那我这孩子到底去了哪里?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地主眼见一娃的母亲闹了起来,怕到最后无法收场,便假意说愿意帮她一起找孩子,然后又吩咐家里的长工们都去帮着找人。
一娃的父母刚出门,地主的儿子便悄悄地进了山,至于他去山里干嘛,相信我不说大家都已经猜到了。这样一场刻意安排的寻人行动,到最后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时间一天天过去,附近的几座大山也都找了个遍,一娃的父母却始终没能见到儿子的踪迹,到后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可世上之事,若真要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咱们先不说那几个砍树的男人知道此事,后来就连我爷爷也在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个秘密。一娃出事后没几天,我爷爷就在砍柴时看见了他的尸体。他被人用一堆树枝挡了又挡,背靠着一棵松树坐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下巴歪在一边,身上的血迹虽然已经风干,却依然令人触目惊心。当时我爷爷着实被吓得不轻,连砍好的柴都没顾得上拿,便一路小跑着回了家。回家后马上叫奶奶给他倒酒喝,奶奶看爷爷吓成那样,还以为他遇到了土匪,二话不说就倒了半碗酒给他。爷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拿着空碗的手还忍不住直哆嗦,过了好半天才将惊恐的心情平复下来。接着爷爷就把看到的情况给奶奶讲了,爷爷奶奶一合计,最后还是决定明哲保身。毕竟咱家是外姓,祖上是从外地迁来了,而那地主却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这样的险他们冒不起。
此后的一段时间,爷爷又看见过一娃的尸体两次,只不过地点却换成了另外的两座山头。也不知道那地主是怎么想的,人死了也不给入土为安,还一会把人家搬到这个山头,一会又搬去那个山顶,真是泯灭了人性。到最后爷爷实在于心不忍,便悄悄地将一娃埋了。
再后来没几天就出现了那只“呜呼鸟”,它一会在这座山头叫唤,一会又在那座山头叫唤。别人可能不知道,但爷爷心里很清楚,那只鸟徘徊的几个山头,也正是一娃被弃尸过的几个山头。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后来爆发了“土改”运动,地主的种种恶迹被人翻了出来,一娃的死才终于大白于天下。地主熬不住批斗上了吊,也算是冥冥之中罪有应得吧。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世纪。我不想讨论道德,也不敢批判时代,这个故事是我从奶奶口中听来的。我姑且一说,看官们姑且一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