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跟人讲过,我在大学里,有过这么一段被孤立的时间。
也不至于被人议论或厌恶,但我为之所感觉到的不适,只多不少。
本科的时候,大家以寝室为活动单位,就像一个又一个小圆圈,一个班里你最熟悉的,关系最好的,往往就是室友。
室友的其中一个跟我闹了矛盾,试图沟通却发现无法过后,忙忙碌碌的大二生活紧接着开始。
我们把这个室友称之为A。
相较课堂,我在校内的组织里更活跃,大二也是跟社团、跟一些自己负责的group的密切联系期。等我风风火火忙完这些后,再回头,发现A交到了一圈寝室外的好友,在班里非常之亲密。
我很唏嘘但觉得这也没什么,很正常,直到期中考核到来,我发现几乎所有作业都要以小组的单位完成,而寝室里的另外几位,也早已经被拉帮结派。这带来一个最直接的后果——我找不到人愿意跟我一起做小组作业。
我几乎是哀求着一些稍有交情的朋友跟我一组,但是也不太妙,老师布置作业的话刚一出口,大家就马上在小群聊里讲好了。频繁落单是我那段时间的命运。
几年后再来写,会觉得当初青涩的痛苦在别人眼里不会是某种大碍。但我亲自走进过那片荆棘,所以允许自己喊疼。
那段时间我走在路上看到手牵手的幼儿园小朋友,都会觉得他们比我好,他们知道怎么交朋友,我不知道。
人太容易用自己的际遇否定自己了。跟一个朋友不愉快了,产生的后果层层荡开,直到你会真情实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跟所有人类打交道——事情的起初可能只是一小块纸团,但后来它不知怎的有了击穿心脏的力量,仿佛它一开始就包裹着顽石一颗。
这种阴影远远绵延。大三过后我开始写公号,写书,写约稿,日子很好过了,但考上研究生后,听说研究生宿舍是四人寝,还是实打实地紧张了一阵子。
后来事实证明,研究生时候认识的每个人都很好,而我在研究生寝室的日子,也几乎是此生最开心。后来我交到了很多朋友,他们欣赏我,说我是个“温暖的人”。
——几年前我还因为被一个朋友否定,而觉得自己不适合跟任何一个正常人类交往,因为我觉得我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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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会跑回那段时间的话,我真的要跟那个自己整夜长谈,让当初的自己振作起来:
这是小事,这真的没关系。
因为我后来才懂,一段时间的被孤立,可能只能说明当时的环境不适合你。环境跟你不搭,所以你被催促着找一个新的、更合适的环境,这无疑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这绝不意味着——“你整个人都有问题,这就是你被放下的原因”。
几年前一个朋友考研失败,跟录取线相差的分很少,有人劝她再试一年,她来找我讨论。我保持温和地给出备考的信息,她却聊着聊着就哭起来:
“算了吧大力,你也不要跟我讲了,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不适合任何考试,或者我压根就不适合看书写字,我就连驾照都考了好几次,我考得上这个学校是我运气好,考上了我的好运气也用完了,我现在也不确定我能找到工作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这一大串情绪把她反反复复牵引着往前,她无法再镇定地审视自己,站在最刁钻的角度上,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可是我们要知道,造成一段时间的失败的原因都是很具体的。造成考研失败的原因,可能是择校时选的难度太高,复习时没有抓好重点,或者某门课的知识没能掌握得更深入……我们需要面对的是这些具体的原因,是“下次要避免”,是从中发现自己的不足。失败不代表你什么都做不好,代表你有某些事情没做好,真的不用全盘否定自己的。
我学到的功课是,人不要因为自己一小段时间的际遇而去讨厌全部的自己。际遇都是具体的因果论,是从此及彼,而我们自身,是丰富的、立体的、变化的,你不会因为被一个朋友放下就不适合跟任何人类相处,你不会因为爱过一个说你差劲的人就真真切切变得一文不值,你不会因为被某一个人看不上而立刻失去所有的闪光点。
这些事我以前太爱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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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好多年才走出了自卑,有时候好像又会被人突然摁回去。
比如有人说“你长得不够好看”,我马上就会想,一桌子的护肤品化妆品白买了,我是不是不需要买它们?反正我都不够好看了。
我发现人要有个极其强大的自我,才能跟外界平等地相处,不被它挟持,不惮于它的威风,不惊惧于它随意施加的风暴。
这个自我建立在清晰的自我了解之上,明确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能做什么,什么暂时做不好,就是,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知道了过后,外人再讲些什么,评价些什么,你就有了自己的判断,不至于敏感地将那一次否定放大成千上万倍,然后自己把自己打败。
刘瑜不是说过么,自己做自己的队友,自己做自己的联盟。
年轻迷茫的时候也太难面对挫折了,是的,还年轻,机会很多,可我们没有那么多自信做保底,能一次又一次扛下被世界以某种方式唾弃。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面对击打,只觉得自己当然一击即溃。
但一切不会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环境不适合自己那么就换个环境,你只是跟这群人不融洽,不代表你同样会跟下一群人闹僵。耐心准备却失败,只是说明你犯了一些具体的错误——出于经验不足或者信息不畅,等等,不说明你从此做不好任何一件大事。
不断犯错再不断成长,而不是犯一次错就被推倒在地上一次,很久才爬起来。
变成熟本身就是带血带泪。
等血凝固了,眼泪干了,你会变得比从前更好。
好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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