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爱物语湖北司法厅退休副厅长陈北洋一封道歉信，让武汉“神医”李跃华跃出水面。
“穴位注射苯酚”是不是一招简便有效的医学发明？为病人流泪的李跃华是被“体制”刻意打压吗？难道我们错过了一条战胜新冠的捷径？很多人提出了疑问。
有人说李跃华是中医，有人说李跃华是西医。其实，是中医还是西医，并不是关键。让我们来看李跃华的立论依据：1、是医生；2、有专利；3、发表过论文；4、治愈了新冠病人。逐一分析：
一、我是医生。
面对湖北省卫生计生委综合监督局调查时，李跃华出示了由武汉市卫生局2004 年4 月25日签发的《医师执业证书》，执业地点武汉长城医院，执业类别西医，执业范围耳鼻喉科。此后，在接受武汉市汉阳区卫生健康局执法人员调查时，李跃华又承认：未取得《医师执业证书》。
湖北省卫生计生委综合监督局2月26日结论：李跃华涉嫌伪造、变造、买卖国家机关证件（医师执业证书）；作为个体诊所（武汉“爱因思中医专科门诊部”）法定代表人，其《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连续两年未按期校验；其本人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非法行医并进行虚假宣传，严重影响了正常医疗服务秩序和当前疫情防控工作。
此后，李又公布了自己的自己的第三军医大学毕业证书（学习时间是1982.09-1987.07）。那么，这是不是说明他可以行医呢？不能，一个本科学位不能说明问题。今天，合格的有独立处方权的医生，基本上是七年制以上硕士、博士，外加若干年规培实习，以及住院医师阶段的第一年临床见习，算下来，需要12-15年专业训练积累，才能到临床去决定具体病人的医嘱。我们以军队体制来参考：军医大学本科毕业的，只能到部队里当士官，也就是负责急救的医护兵，做的大部分是护士+急救技师的专业内容，与临床医生，特别是这种针对类型病的通行方案管理的专家，完全是两种角色。
二、有专利。
李跃华确实有专利证书：“一种穴位注射剂”。主要治疗药品是苯酚。
很多人会被专利证书上大大的红章给唬住，而忽略了一个常识问题：专利上的公章，到底在多大范围有效？
2019年，中国发明专利申请量为140.1万件，共授权发明专利45.3万件。专利审查的是新颖性、创造性、实用性。也就是说，如果专利审查员无法通过申请日之前的已有信息证明之前有人拿苯酚来配制穴位注射液，而这个技术在工业上又可以实施，就会授予其专利权。
也就是说，有了专利并不说明得到了学术上的认可，也不等于确认疗效。注意，这里的实用性不等于治疗效果。
三、发表过论文。
这一点比较吓人。发表于《求医问药》2013年第11卷第2期，标题《一种穴位注射剂——微量苯酚在临床中的应用》。
如果单单看标题，还蛮严谨的。但是，一看文章，有基本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怎么回事了。这篇论文只有一页，介绍了苯酚注射剂在十种疾病中的应用：治疗感冒、口腔-生殖器疱疹、腮腺炎、带状疱疹、乳腺增生、慢性鼻炎、反复发作的化脓性扁桃体炎及扁桃体肿大、复发性口腔溃疡、颈椎病、腰椎病。
除了这十种疾病，李跃华还在文章中这样一笔带过：“从上述可以看出，苯酚在临床上有广泛的用途。其疗效好，安全性高，除轻微的注射疼痛外，几乎没有其它副作用。其实苯酚在临床上还有更广泛的用途：比如我们曾用上述苯酚溶液治疗特发性震颤、中风、面瘫、慢性胃炎、胃十二指肠溃疡、美尼尔症、失眠症、偏头痛、鼻出血等等，也都取得满意疗效。”然后得出结论：“微量苯酚是一种很好的穴位注射剂，各种疾病可以通用。”
简单说，苯酚包治百病，尤其疑难杂症。
我不是医学专家，但作为当过记者、当过主编、发起过写作营、有百万+千万+作品的一个公共写作者，我在写作方面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这篇论文的荒谬性其实就在写作格式中：一般资料（男女、年龄）——治疗方法（穴位注射）——治疗结果（治愈率、有效率）。比如用于颈椎病这部分：
治愈率、有效率，都只有数字，没有任何证明。我们完全可以说：作者想说有效就有效，想说治愈就治愈。没有公开的证据，也没有第三方印证。仅仅看这篇论文，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即便是初中理化课的实验报告，都要求记录试验过程，不能这样直接写试验结论。更何况，苯酚这种物质本身就比较敏感，有黑历史——二战时，很多犹太人就是被纳粹注射苯酚处死。如今，采用不同剂量，难道不应该给予一点过程反应记录和说明？
与其说这是一篇论文，不如说这是一篇宣传广告。颈椎病治愈率75%、复发性口腔溃疡治愈率100%、慢性鼻炎治愈率65%、乳腺增生治愈率100%、腮腺炎治愈率100%……
如果这篇论文说的全部是真的，那么，中国的90%医院都不要开门了。因为一个苯酚，什么都治好了。“各种疾病可以通用”嘛。
有的人说，医学期刊上的论文也不能信？还真不能信。君不见，前段时间《冰川冻土》这样的核心期刊上还发表赞美师娘的长篇“论文”呢。更不用说，学术界卖版面的风气，众所周知，久治不愈。
四、治愈了新冠病人。
前面三点都不足为凭，很清晰。但最后这一点比较困难，也是最有争议的地方。我们先看李跃华打苯酚的真实视频：
这个视频里暴露了四个问题：
1. 重复使用针头。（应该是一次性使用）
2. 重复使用碘伏消毒棉签。（应从消毒区域从内到外画圈，而不是随便抹一下，也不能重复用）
3. 口罩露出鼻子。（和某些被群嘲的官员一样）
4. 宣称打了苯酚之后医护人员可以不用穿防护服。（有什么依据？哪来这么大胆子？）
我有朋友认为视频中的粗糙行为都是可以理解的，另一位朋友则怒不可遏：“且不论药品和所谓‘假说’至少在合法性、可靠性两方面存在问题，仅看他这个具体操作，无论在护理学操作的注射方面重复使用消毒棉签和针头，亦或是所谓中西医结合的‘穴位’方面对施针位置下手之随意，都是非常糟糕的。如真是医生，堪称耻辱。这种在完全不具备无菌操作条件下的环境里医、护、药混沌不分的可怕操作，礼貌克制地讲，此人是个妄人。”
那么，如果李跃华真的治好了人了呢？
我们分两方面说：一方面，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目前是没有特效药的。大多数人的治愈出院，主要靠自己身体的免疫系统与病毒抗争。因为这是一种自限性疾病，许多人感染了也没有症状，许多人不治也会好。就好比感冒，不吃药的人也能好。
另一方面，如果真有人被李跃华打了苯酚好了，那么，大概率是不打苯酚也能好，喝水也能好。比如，昨天有位读者在呦呦鹿鸣的一则留言就很有意思：“我号召全国14亿人都吃米饭，结果，感染新冠病毒的只有1000万人，那么，我就可以宣称：米饭对新冠的预防成功率是99.3%了。多神奇的米饭啊！”
东汉末年，张角靠一碗符水救人，死了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都成了黄巾的信徒，再然后，黄巾起义，天下自此大乱。
我们再退一步讲，假设真有个别有效（仅仅假设）。举一个例子：航空业饱和时 ，一个受过飞行训练但没有喷气客机执飞资质的人，拉起自家土造的热气球来，说我能帮忙运人，价格便宜效果好。也许他真的拉了一两个人到目的地。且不论搭热气球的乘客会不会不适，或者以后若干年留下高空冻伤或失压后遗症。我们要因此，让原本不急于搭乘现代航班的潜在乘客，都去挤上土造气球吗？
从我的角度看，一个写作者，和一个医生，有一点要求是一致的：不撒谎，心存敬畏。
写文章，思想可以百花齐放，但行文必须文从字顺，主谓宾定状补都在正确位置，而且不能有错别字，更不能说假话，指鹿为马，白的说成黑的。如今，李跃华拿着假的执业资格证书，同时，在操作中又是如此随意，违反医务操作规则，也缺乏自洽的医学循证实验体系支撑。这就如同一个拙劣的写作者，写着颠三倒四的段落句子，在一个不入流小报上发表一篇文章就宣布要治平天下了。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思想，我实在无法信任。
判断李跃华这位“神医”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到常识就可以了。在当前人人为疫情着急且武汉的医疗资源枯竭的情况下，这样的“土办法”得以找到生存空间，可以理解，但需要保持清醒认知。大面积地将苯酚穴位注射于人群，一定是非常危险的事。目前仅用行医资格法规将调查并约束他，已是非常尊重保护他了。
医者，一念之间，生死系之，轻忽不得。
ps：昨天有一位医生和我进行了一次深度讨论。抛开穴位注射苯酚这一做法效果本身不谈，李跃华的出现，意外地提出了一个体系问题。我们将在后续文章中进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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